佳文推送 · 2025年6月30日 0

“达尔文式进化论已经过时?”日本学者今西錦司提出替代方案

 

1984年,一个八十二岁的日本老头,在京都自家院子里喝茶,看着远道而来的英国人递上来一瓶威士忌,眉头微皱。

“我来,是为了质疑你的学说。”英国人说得直接而不客气。

“你这套进化论,是不科学的浪漫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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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头叫今西錦司,身穿旧布和服,神色平静。眼前这位意图“开战”的西方学者,名叫贝弗利·霍尔斯特德,是英国的达尔文主义死忠粉。

你以为这是BBC拍的什么纪录片?不是。

这是当代科学史上最“反差”的一次理论交锋。

一个是讲“物竞天择、适者生存”的西方进化铁粉,另一个是讲“和而不同、生态共居”的东方自然观察者。

正面交锋,谁赢了?

如果你以为今西被驳倒,那你低估了这个八十多岁的“山野哲人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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事实证明,今西不仅没被打倒,反而悄悄赢下了整场战役,并且,他的理论几十年后竟然逐渐变成了现代生态学、环境哲学和多物种社会学的基础之一。

这场故事,不只是科学之争,更是东西世界观的较量。

今西錦司1902年出生在京都的一个传统丝绸世家,家住日本千年织锦重镇“西阵”。按剧本写,他本应接手家族生意,当个体面商人。

但他偏不。

他从小热爱大自然,爬山、看虫子、跑野地,甚至在玩泥巴中找出一整套生态逻辑。

进大学时,他选择京都大学农学院,主修昆虫学,专攻“连农夫都嫌烦的”蜉蝣幼虫。这种虫子幼年在水底,寿命短暂,外人眼中毫无价值,但今西研究得如痴如醉。他不是为了发论文,而是想知道:这些微小生命到底是怎么与环境“谈判”的。

20世纪30年代,他还创建了“京都学术登山会”,带着学生去爬山、看生物,而不是窝在实验室和书堆里。

“实地观察,亲眼看见”,是他一辈子的信条。

到了40年代,日本正处在全面军国化的黑云之下,知识分子要么噤声,要么当炮灰。今西觉得,不能就这样无声离开这个世界。他写下人生第一本重要著作《生物的世界》,字字血汗。他在自序里写道:

“我或许没做出什么伟业,但如果现在就死去,至少要留下点痕迹,让人知道,这个国家里,曾有一个人,认真思考过生命的存在。”

他不是谦虚,而是担心战争一来,生命太脆弱,思想若不记录下来,就彻底湮灭。

幸运的是,战争期间他被派驻到蒙古,远离前线,继续观察野外生物,还在那里养成了“跨物种理解”的更宏大世界观。

战后,他把目光转向更复杂的生命群体:日本猕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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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群猴子后来因为“泡温泉”和“洗红薯”行为登上世界舞台,但最早记录和研究它们的,正是今西和他的学生。

今西逐步从昆虫学家,转身成灵长类学、生态学、人类学的“跨界大师”。

而他的理论体系,也在这一阶段正式成形。

今西最重要的理论之一,是“棲み分け”(sumiwake),直译叫“栖息分化”,听上去像是生态学术语,其实是一种哲学观。

什么是栖息分化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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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传统达尔文主义眼中,自然界就是个斗兽场。

谁打赢谁,谁繁殖得快,谁就留在地球上。弱者就该被淘汰,进化就是胜者的丰碑。

但今西不这么看。

他发现,大自然并没有那么多“你死我活”的战争。

比如,一座森林里可能生活着多种变色龙,它们并不天天打架抢地盘,而是:

  • 一种专门栖息树梢,
  • 一种专门呆在树干中段,
  • 一种则混迹于灌木或草丛,

它们巧妙避开彼此,保持生态分工。这种不是“你让我走人”,而是“我们一起把森林住满”的智慧。

这就叫“棲み分け”。

今西认为,这种“非竞争式共存”才是自然界的主旋律。

他讲:“不是每种生命都要拼死拼活去斗争,很多时候,是彼此避让、协商、调整、互补。”

这不是诗,而是观察之后的总结。

这话一出口,等于一耳光扇在“自然红爪白牙说”的脸上。

但达尔文派听不进。霍尔斯特德直接讽刺:

“今西的理论很日本、美得不真实,是对科学的浪漫想象。”

但几十年后的研究,已经证实了今西的观察:

加勒比的Anolis蜥蜴,就是按照垂直高度分层生活,每种占一个生态位,各守一层,互不干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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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态系统不是一场无限战争,更像一座多户共享的公寓楼。

今西当年的“浪漫观察”,正被现代生态学逐步证实。

今西不止研究生态分工,他还有一个惊世骇俗的观点:

“猴子也有社会,而且不是我们人类定义的社会,而是它们自己建构的。”

这个理论他叫“种社会”(shushakai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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过去西方生物学讲动物群体,用的是“population”这个词。就是一群基因相似、居住在一起、会繁殖的生物,没了。

但今西说,光有“同类”关系,不构成社会。社会的基础是“认知”和“互动”。

他研究猕猴发现:

  • 有些猴子喜欢洗食物,这种行为不是本能,而是代代相传;
  • 猴子群体里有“社交纠纷”,但也有“和解仪式”;
  • 甚至猴子之间也有“情绪稳定器”,例如抱抱、摸头等行为。

这不是动物本能,这是文化,这是社会。

今西的论断是:

生物个体不是“孤岛”,它们通过互相认知、情感互动、行为模仿构成一个“种内社会”。

这个观点在当时震惊了西方科学界。

因为它动摇了“人类中心论”的根基。今西在说:人类不是唯一的“有社会的物种”。

但他并没因此停步。

今西进一步扩展自己的“种社会”理论,提出更大尺度的“同位复合社会”(dōi fukugō shakai)。

简单说就是:不同物种之间,也可以构成一个更高层次的社会。

比如:

  • 人类肠道菌群和我们构成微生态社会;
  • 城市中人与猫、狗、鸟形成“多物种邻里”;
  • 牛、羊的吃草行为影响植物分布,也影响鸟类迁徙……

这些不是“彼此利用”,而是“互为世界”。

最终,他提出最极端也最前卫的概念:

“地球社会”(生物全体社会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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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由所有生命体组成的超级网络,每个物种、每个社会都不是独立存在,而是嵌套在一张巨大的、协商演化的生态关系网中。

他不是说说而已。

从微观肠道菌群到城市规划,从猴子社群到生态农业,他都做过亲身调研,甚至在非洲、喜马拉雅开展考察,与西方学者面对面交流。

只不过西方主流科学界还沉浸在“达尔文主义”的胜利幻觉中,没有意识到这个“日本老头”已经走得比他们更远。

回到文章开头那场1984年的会面。

英国人霍尔斯特德满怀敌意地前来对质今西,说他那套“进化共存论”太软、太美、太“日本”。

今西没有争辩,只是静静听完。

他后来对弟子说:

“西洋学术,总觉得争论才有成果。但我们东洋人,更信奉的是‘用结果说话’。”

时间站在了今西一边。

今天,生态学界、城市人类学界、生物伦理学界、微生态研究界,已经越来越多人承认:

  • 多物种协同演化,
  • 社会结构不止于人类,
  • 生物之间的情感互动与文化传承,
  • 微观生态决定宏观社会……

这些观点,不都是今西当年提出的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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讽刺的是,很多研究者引用今西的观点时,都不知道他是“达尔文主义批判者”,甚至以为他是某个法国后现代学者。

今西不是反对进化。

他反对的是,把自然界简化成“你死我活”的战场。

他说:

“生命的意义,不在于胜出,而在于共处。”

在今西的世界里:

  • 演化是协商,不是屠戮;
  • 社会是互动,不是集合;
  • 生态是关系,不是资源;
  • 地球是社会,不是背景布。

而人类,并非主角,只是千万物种中一员。

我们与细菌、猴子、树木、鸟类,共同构成这个星球的“生命网络”。这张网之所以能运作,不是靠胜者主宰,而是靠相互调节。

今西走得更远,他不仅重新定义了生态,也挑战了现代科学的傲慢。

而他那句不经意的话,如今听来更有重量:

“真正的科学,不是为了支配自然,而是为了理解共存。”

参考文献:

  • Frans B. M. de Waal(2003).《沉默的入侵:今西錦司的灵长类研究与科学中的文化偏见》(Silent invasion: Imanishi’s primatology and cultural bias in science),发表于 Animal Cognition, 第6期,页293–299.
  • 今西錦司(2015).《生物的世界》(The World of Living Beings),讲谈社。
     英文版译作 A Japanese View of Nature: The World of Living Things,由 Pamela J. Asquith、Heita Kawakatsu、Shusuke Yagi、Hiroyuki Takasaki 翻译,RoutledgeCurzon出版社,2002年出版。
  • Augustin Berque(2017).《地球的诗学:自然历史与人类历史》(Poetics of the Earth: Natural History and Human History),Christine Donougher 英文翻译,明尼苏达大学出版社。
  • Beverly Halstead(1985).《反达尔文主义理论在日本》(Anti-darwinian theory in Japan),发表于 Nature杂志,第17期。
  • Laÿna Droz, Romaric Jannel, Christoph D.D. Rupprecht(2022).《穿越多物种社会:今西錦司视角下的人体微生物研究》(Living through multispecies societies: Approaching the microbiome with Imanishi Kinji),发表于 Endeavour,第46卷,第1–2期,页1–12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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